誰知詞中豪放苦,撥亂有待今反正
----李清照的《漁家傲記夢》新解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李清照的詞作《漁家傲記夢》,作于其生活晚期,氣度恢宏,格調雄奇,不同于其詞創作“清麗婉轉,幽怨凄惻”的主流特點。對此現象,歷來詞論家眾說紛紜:梁啟超謂之“此絕蘇辛派,不類《嗽玉詞》中語”,胡云翼謂之“她借助于夢,幻想著一條精神上可以寄托的道路”,而唐圭璋謂之“在理想的國度中求得精神的慰藉”。這些名家論斷均失之偏頗,就詞作的意蘊而言,只知其表,就事論事,無助于全面把握詞作和詞人的偉大人格力量,對詞作的主題認識脫離客觀實際,有故意拔高的不良傾向。
一、詞作內容與現實生活緊密相聯
詞人借助對現實生活夢境化的藝術處理,表明了對國事的關注,抒發了對現實政治的強烈憤懣,以及對此又深感無能為力的內心苦痛。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敝卦阡秩緣验熜燮娴姆諊!疤旖纭、“云濤”、“曉霧”、“星河”、“千帆”是其中的基本景物,“天界”、“云濤”、“曉霧”上下分列三層,分別代表天界、仙界和人間三種生活境界,而“星河”和“千帆”則是云濤層的主要景物。正是從“曉霧”這一自然景觀,可以洞悉詞人難以徹底超脫現實的心意。
“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笔窃~作的主干。詞人自“曉霧”而“云濤”再到天界,逐步脫離了人間的煩惱,她“原來”是天界仙子,回到了適得其所之地。天界生活如此,愜意,遠非人間可比,人際關系良好,天帝和藹可親。正在樂而忘返之際,作者卻念及人間生活的痛苦無奈,“路長”、“日暮”之際,卻僅僅“學詩謾有驚人句”而已。天界與人間生活反差強烈,天帝的美好形象與詩人痛苦的結合,正好委婉地表白了詞人的現實理想與政治態度。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笔窃~人再次尋求實現理想的途徑。天界的一切努力失敗之后,詞人便把仙界“三山”當作理想的歸宿,雖有大鵬可展翅的強風,但輕巧無倚的蓬舟再欲轉的星河中只能兇多吉少,何況《史記封禪書》曾云“三山”相傳為仙人所居,可望而見,但乘船而去,臨近時即被風引開,終于沒有人能夠看到。看來詞人的種種努力,最終只能以失敗告終。
因此,“記夢”集中表明了詞人的政治態度,雖心神游離于虛幻與現實之間,但并未被虛幻的情景所麻醉,既沒有得到“一條精神上可以寄托的道路”,也沒有“在理想的國度中求得精神的慰藉”,而是幽怨婉轉又不失矢志不渝地表白了對現實政治生活的關注。
二、關注政治風云的變幻貫穿著李清照的一生
李清照年輕時就具備“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的識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使命感對她頗有影響,對時局的關心伴隨著其文學創作的始終,表現了女詞人“位卑未敢忘憂國”的高風亮節。
李清照生于1084年,18歲時與當朝吏部侍郎趙挺之的兒子趙明誠結婚,趙挺之依附權奸蔡京,為所欲為,甚至傾軋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李清照曾有詩句“何況人間父子情”,“炙手可熱心可寒”以示諷喻。
“靖康之亂”發生時,趙明誠正在山東淄州任上,同年舉家南遷至建康,針對當時的時局特點,李清照曾有如下遺詩“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保ā督^句》),“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無題》),“南來尚怯吳中冷,北狩應悲易水寒”(《無題》)。她希望南宋當政者,應該象項羽那樣寧死也不逃到江東,應該起用王導÷劉琨那樣的愛國將領收復失地,同時對南宋統治者忘記“北狩”的父兄和失地表示憤慨。
1130年趙明誠死于任上,針對趙明誠死前曾有通敵嫌疑的傳言,她追隨逃避金兵入侵的趙構,以求說明事實真相,以致淪入難民隊伍,顛泊流離于杭州、紹興、金華等地,直到老死。此后的一些詩賦就能看到閃爍著愛國主義精神的強烈光芒。她在《上樞密韓公、工部尚書胡公》的詩中寫道“子孫南渡今幾年,飄零遂與流人伍。欲將血淚洗山河,去灑青州一 土!保凇洞蝰R賦》中寫道“亂曰:佛貍定見卯年死,貴見紛紛尚流涉,滿眼驊騮及騄耳,時危安得真如此?事老矣不復志千里,但愿相將過淮水。”再次表明了她對廣大人民生活的同情,以及希望收復北方失地的強烈愿望。
因此李清照在這首詞中流露出的政治態度,符合她的為人處事原則和一貫的政治表現。
三、難以超脫源于不可忽視的性別特點
詞人的政治態度表現得如此幽怨委婉,欲說還休,主要的根源在于差異顯著的性別特點,現以陸游的《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候》與辛棄疾的《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這兩首與之同題材的作品,與之予以對比分析:
(一)、“夢境”內容不同。辛、陸二人由于親身經歷過抗金戰爭,所以“夢境”內容全為真實場面,“當年萬里覓封候,匹馬戍梁州!迸c“壯歲旌旗擁萬夫,錦儋突騎過江東!本谑房设b。而李清照沒有現實經歷作依據,對時局的態度只能借助虛幻的想象,則實出無奈。
(二)、感情流露不同。陸、辛二人由于親身經歷過抗金戰爭,所以失意之時,把壯志難酬的原因直接歸為朝廷的投降政策,同時表露出既無奈又憤慨之情。“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之類的感慨,這是心理慰藉的主要方式,可以起到心理平衡作用。而李清照雖然在“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中流露出對時局的不滿,卻難以找到切實可行的解決方式,悲痛之狀也非常人可以理解?此评寺呐e動,實在不切實際,反而覺得可悲,如此抒情方式,實際表達效果只能與其主流詞創作異曲同工。
造成如此差異的根源在于因性別因素導致的經歷不同,封建社會的女子們,聰明才智全被扼殺,根本不能步入科舉取仕之門,政治上難得有實際作為;李清照對政治生活的殷切關注,只能換來無以名狀、難以表白,同時又難得心理平衡的極度沉痛。
王國維曾云:“東坡之曠在神,白石之曠在貌”,在詞作分類中,豪放詞與婉約詞一字并肩,長期以來分類標準有二:其一、以作者的創作風格劃分。明張綎在《詩余圖譜》中說:“詞體大略有二:一體婉約,一體豪放。婉約者欲其詞情蘊藉,豪放者欲其氣象恢宏。然亦存乎其人,如秦少游之作,多是婉約,蘇子瞻之作,多是豪放。大抵詞體以婉約為正”,正是此理。其二、以作品內容劃分,一般來說豪放詞筆力遒勁,境界開闊,氣魄宏大;而婉約詞則感情細膩,清麗婉轉,幽怨凄惻,與之形成鮮明對比。
誠如斯言,這首詞氣度恢宏,意境壯闊,想象豐富,頗具豪放詞的一切外在特征,同時也僅僅如此而已。忽視詞中流露出的那種對政治生活的密切關注,卻無法實現又難得找到解脫途徑的沉痛心境,則是以前所列三位名家及其他一些詞評家認識偏頗之處,這對李清照的人格力量便形成誤解,如果拙作能達到為詞人正名的初衷,本人將不勝榮幸之至,同時還望得到各位同仁的批評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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