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衫現代散文

　　那時，天很藍，心燦爛。

　　夏天來了，我們穿著黃色菊花的，粉紅桃花的，紅色楓葉的，紅綠格格的花衣服，像個花蝴蝶一樣奔來跳去。天漸漸熱了，男孩女孩穿短袖的多了，要是誰穿一件海軍衫，我們都會圍著他看，摸摸海軍衫的藍道道白道道，還有那可愛的小圓領。眼神里全是羨慕。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玩瘋了，熱得滿頭大汗，跑到廚房從水缸里舀起一大勺涼水，咕嘟咕嘟往下灌，真是個舒服。猛然聽見母親喊“快來試試短袖”，我三步并作兩步跳進上房，一眼就看見一個藍白格格的衣服。“海軍衫”我驚喜地喊了出來，夢寐以求的。

　　小心翼翼地拿起衣服，心跳得厲害。藍道道，白道道，均勻，整齊，可愛。衣服上有淡淡的清香味，迷人，醉人。我雙手撫摸著，把它貼在臉上，抱在懷里，怕別人奪了去。聲音低低地問母親：“買了幾件？”母親說：“都有”，我才放下心來。那時窮，一件新衣服大的穿了小的穿，或者姊妹幾個換著穿。

　　母親一句話“都有”，心里踏實了，我拿著衣服去小屋里試穿。平時很好解的花衣服扣子今天也跟我鬧，怎么解都解不開。情急之下，一個小紐扣掙脫衣服跑了，嫌我對它不溫柔。跑就跑吧，只要海軍衫在。

　　海軍衫穿上了，全身都是勁。我急忙找鏡子照，可家里就一個帶把的小圓鏡，母親有時用，我們幾乎沒有照過鏡子。這時忽然要照鏡子，有點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出了小房的門，隔著窗戶問母親“鏡子在哪？”母親說：“上房呢，”扭扭捏捏地進了上房的門，拿起小圓鏡一照，我的臉紅透了，像個熟透了蘋果，大眼睛里滿是喜悅。再往下一看，藍白格格的海軍衫穿在身上是那樣的清爽，自己也神氣了好多。看到鏡子里自己，心里納悶“是我嗎？這么漂亮。”

　　我穿著海軍衫一溜煙跑出了家門，抬頭看天，天藍，海軍衫更藍色。天藍得無邊無際，讓人遐想。海軍衫的藍色貼著我的身，暖著我的心。我呼朋喚友，跟他們漫山遍野地采野花，捉蝴蝶，吼信天游，對著大山喊自己的名字然后聽回音。有風吹過，海軍衫鼓起，站在山頂的我幾乎要飛起來。可是一個意外，把我半天的狂喜擊得七零八落，心疼得無以復加。

　　瘋玩了半天，晚上也不消停，點上煤油燈看小說。煤油燈是自己做的。找一個空墨水瓶，蓋子上鉆一個小空，把棉花搓成條用薄鐵皮卷住，穿在瓶蓋的小空里。裝上些煤油，一個煤油燈就做好了。也許白天玩得太累了，看了一會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夢里都是自己穿著海軍衫的神氣樣，竟然笑醒了。“我的媽呀，”睡前疊的整整齊齊放在炕邊的海軍衫著火了，火苗亂竄。我一骨碌爬起來，氣急敗壞地撲打火苗，把它們一個一個捏死在我手里。火苗全死光了，可是我的海軍衫只剩下半截了，可愛的，深藍色的圓領依然在，但是穿不成了。我抱著半截海軍衫眼淚“嘩嘩”地流，不敢大聲哭，害怕母親知道。

　　冬天里，不管寒風凜冽還是大雪紛飛，母親約上幾個女伴上山撿頭發菜，頭發菜營養價值很高，但母親撿來，我們從舍不得吃，賣錢貼補家用。物以稀為貴，山上很少，爬一天的山，也撿不到一兩。從山底爬到山頂，爬了一座又一座，一兩一兩地撿著。母親的手凍裂了，臉上的皮膚更粗糙了，鞋底也磨破了。母親撿了一個冬天，湊起來有一兩斤，能賣三四十塊錢。存著，給我們姐弟幾個買海軍衫。母親看著別人家孩子夏天穿著，一定要給我們買上。

　　可是，我貪看小說，忘了吹煤油燈。睡夢中打翻了它，把炕頭的海軍衫燃著了。我使勁地掐著自己的腿，恨自己太粗心，淚水滴在半截海軍衫上。從此后，我再沒有穿過海軍衫，不是父母不買，而是我堅決不要。但是海軍衫的藍深深地印在心里。因為那種藍與天的顏色接近，純粹，干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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