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說話的朋友
寂寞的時候,我常想起它,年幼時我養過的一條狗。我想它,仿佛它能在某個時刻突然跑過來,繞著我的腳根不停地轉圈,一圈一圈,又一圈,播撒它在世間的一切快樂。
不用喊它,它隨我,我帶它去任何地方。它不說話,在它不愿意的時候,它總是睜著大而明亮的眼睛,仰著頭清澈定定地看著我。我知道,那叫等待。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舅舅把它送給我,那時它還不滿一歲,長長的毛發,晶瑩如雪,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喜歡。舅舅管它叫獅子狗。我叫它“小白”。
每天清晨,它第一個早起,搖頭晃腦總是要跑到我床邊,小聲地對我叫,怕吵醒我但肯定是要我起床的勢頭。我對它笑,衣服還未穿好,跳下床,輕輕拍著它的小腦袋:“還早呢,小白,放心,我上學再不會遲到!”。
早餐,我吃什么,就喂它什么。它的飯量比我還小。一小碗稀飯還吃不完。七點,我背書包上學,它搖著潔白絨團狀的尾巴,忠實地尾隨其后。每次令它離開,都害我要粗著嗓子大聲對它喊叫:“我已經到了學校,不要你送,你快回家吧。”
它習慣依依不舍斜著身子高高抬起頭,溫柔地望著我,然后呼啦啦叫過幾聲“Bye-bye”,轉了身子再像煙一樣,一去無影。
那時我的工作是每天按時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而它的工作便是等我回家。還未到家門口,它就遠遠歡天喜地過來迎接,又是蹦跳又是歡叫,還咬扯我的褲腳不放。
一般來說,老師最拿手的絕活便是考我們這些不會考試的學生。被“考”扁了,甚至被“考”成“慣性”的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考我的小白。
我帶它到不同的地方,當然是越陌生越好。由近到遠,一步步加大難度。把它放到不同的朋友家里,油菜田,小山丘,河岸邊,然后趁它不注意,我失蹤讓它找不到。
奇怪,每次它都能異常準確找到路完好無損歸家。多數時候還比我先到。發現我回來的那一刻,我無法形容它的歡喜,它跑到我身邊就往我身上撲,要我抱。我把手放在它背上,它便乖乖躺下,露出柔軟棉白的肚皮,一動不動。
一天我放學歸家,怏怏不樂。它照樣跑過來搖著尾巴,再轉個圈跑到我身后跟我親近。我說,小白,我的錢包丟了,如果你能讓我高興除非你幫我找到它。
我沒力氣躺在椅子上想我的錢包到底去了何方,那個錢包里面可有我抱著小白甜甜笑的照片,有二百多元外婆外公給的壓歲錢,還有同桌他爸從海南帶回的二枚紫色小貝殼。它見我無暇理它,叫了幾聲,松松垮垮,疲憊搖了一下尾巴無趣走開。
沒過多久,它噙來舊手套,小棉襪,鉛筆,橡皮頭,碎紙片一個個整齊排隊似的擺放在我的身旁。物件上面布滿灰塵,網絲,不知猴年馬月丟下的,出處無非是床下,桌底,廢棄紙簍。
我不屑一顧,說,小白你還未長大,不認識錢包。我拖著沉重的雙腿,想睡覺。它跑開了。隨它。
等媽媽叫我起床時,我還賴在床沿。媽媽說,你看,你的錢包怎么跑到了小白的嘴里呢。我驚呆。興奮地把它馬上抱起。它伏在我的肩膀上舔我的頭發。我摟著它,把臉偎在它棉被似的長毛中,拍打它,它巴巴望著我,里面有笑。那眼神,格外溫情。瞬間,不知如何相待,淚不受控制竟然流出,很多很多。
我不明白,它費了多少周折,跑了多少彎路,怎么會找到的,又是在哪兒找到的。它不能告訴我。難道錢包有我的氣味,有我的線路,有我與錢包與它的情感絲線在暗中聯結嗎?
小白二歲,我上到二年級。那年的十月,秋葉落了一地。我的小白失蹤了。我到處找,找到深夜,找不著。
天不亮起來找,找不到放學后繼續找。不想吃飯,與誰都不想說話。只說,奶奶,小白呢;爺爺,小白呢;爸爸,你看到小白沒有;媽媽,小白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