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炳成
[內容提要]從如何閱讀和運用想象兩個方面探討鑒賞我國古典詩詞的一般技巧和途徑,以幫助廣大中學生提高鑒賞我國古代詩詞的能力。
我國古典詩詞浩如煙海,充盈著精華與瑰寶,它們燦如繁星,艷似百花。孔子曾說,“不學詩,無以言”。那些流傳千古的膾炙人口之作是我們極其寶貴的文化遺產,繼承和批判地接收其中一切有益的東西,是我們今天發展文化的需要,并有助于我們提高民族自信心,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因此,指導學生鑒賞古典詩詞成為如今語文教學的一個重要內容。
“詩無達詁”,強求一致,必須異口同聲,沒有好處,無助于開掘優秀作品的潛在力量,也不可能豐富人們的認識。因為生活本身是異常復雜的,讀者的修養、經驗、個性等也各不相同,因而人們的不同鑒賞也就有其各自的價值和理由。本文只是想就鑒賞的一般方法、途徑作個探討,力圖為廣大學生提供一定啟示,幫助他們盡快盡善地鑒賞我國的古典詩詞。
詩人創作時,往往是“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我們閱讀欣賞,則要通過已定形的語言文字來理解詩人的感受、思想和感情,從而探知詩人的創作意旨。因而鑒賞詩詞就應當象剝筍、象抽絲。只有通過熟讀深思才能悟出詩詞的真諦。
首先是“讀”。常言道,讀書百遍其義自現,三分文章七分讀。讀,是我們進入詩詞的橋梁,沿波討源,披文入情,神游其中,增進理解。
“讀”的第一步是咬文嚼字,正確理解詩句字面含義。
我們先來讀一讀范仲淹的《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
塞下秋來風景異,
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
千嶂里,
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
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
人不寐,
將軍白發征夫淚。
詞中的“嶂”、“塞下”、“衡陽”、“燕然”可能會成為理解、鑒賞這首詞的障礙。這就要通過查閱辭典或一些資料來解決。其中“嶂”可理解為“高聳險峻如同屏障一般的山峰”。“塞下”、“衡陽”、“燕然”等則要通過相關資料才可以了解到。“塞下”是點明了延州的所在區域。當時延州接近西北邊疆,是防止西夏進攻的軍事重鎮,故稱“塞下”。 “衡陽雁去”來自古代傳說,雁南飛,到衡陽即止,衡山的回雁峰即因此而得名。“燕然未典。“燕然”,山名,即杭愛山,今在外蒙境內。漢和帝永平元年(89),竇憲大破北匈奴,窮追北單于,曾登此山,“刻石勒功而還”(《后漢書和帝紀》)。
在解決了字面意義理解的障礙后,還要“讀”出詞中的意境、語句的深層含義。
當然,這里說的“讀”不僅是指朗讀,最為重要的是心讀,目耳心力集于一體。宋代著名教育家朱熹論:“大抵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心,然后可以有得爾。”(《朱文公文集讀書三要》轉引自《語文教學情境論》)
無論是朗讀,還是默讀,在理解了字面意義后一定要做到投入感情,要身臨其境。因為詩詞是作者感情的產物,閱讀時就要表達出喜怒哀樂等不同的感情。由于情感是對客觀事物符合人的需要、愿望與觀點產生的體驗,為在閱讀中獲得這種體驗,因此要借助于書面語言,運用形象思維,喚起自己的內心視象,把文中的人、事、景、物變成可視、可聽、可感的具體形象,再現逼真的情境,體驗也就自然而然地產生。
我們不妨再讀《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異”的原由是什么?范仲淹是蘇州人,他對延州的季節變換遠較北人敏感,所以“異”中含有驚異之意。驚異之一:“衡陽雁去無留意”是說南飛雁毫無留戀之意。“無留意”三字盡括了這個地區秋天的荒涼景象。驚異之二:“四面邊聲連角起”續寫傍晚時分的景象。所謂“邊聲”是指北邊區域特有的一種聲響。蔡文姬《胡笳十八拍》說:“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可見“邊聲”和悲風有密切關系。這與軍中的號角聲相連,形成了濃厚的悲涼氣氛。驚異之三:“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先寫出了延州周圍環境--層層山嶺,后牽挽到對西夏的軍事斗爭。“長煙落日”本是寫塞外的壯闊風光,可詞中緊綴以“孤城閉”三字,這已隱隱地透露出宋朝不利的軍事形勢。至此,我們已能初步理解作者的“異”--充滿肅殺之氣的戰地竟是寒風蕭瑟,滿目凄涼。
下闋著重抒情。起句“濁酒一杯家萬里”是詞人自抒懷抱。身負重任,防守危城,天長地久,難免起鄉關之思。“一杯”與“萬里”形成了懸殊的對比,一杯濁酒怎銷得了濃重的鄉愁?鄉愁從何而來?“燕然未勒歸無計”。戰爭沒有取得勝利,又怎能談起還鄉?然而要取得勝利,又談何容易!“羌管悠悠霜滿地”,耳之所聞,目之所睹都給人以凄清、悲涼之感。如果深夜里安然熟睡,是聽不到,也看不見的。這便引出下句“人不寐”,表明自己徹夜未眠。“將軍白發征夫淚”,由己及人,一致的思想感情,一致的矛盾情緒,構成了蒼涼而悲壯的情調。明確了以上內容和情調,我們鑒賞這首詞就能比較貼近詞人的思想感情,就能較為深刻地理解作者的寫作意旨。
語言文字是讀者窺視詩詞立意的窗戶,是閱讀和欣賞的第一步。邁這一步時要特別注意不能滿足于就詞句的表面作解釋,要從作品的整體出發,由表及里、由淺入深地探索作品的實際意圖,分析作品的內容。通常情況下,象《漁家傲》這樣的詩詞,以辭達意,以意明志,它們之間是一致的。可是因為文學表現的特殊規律,個別的辭并不代表整個的意,表面的意也不等同作者的志。從某種程度上說,這類詩詞所占的比重更大一些。對于這類詩詞,需要“讀”出語境的深層含義。究其原因,主要有三。
其一,環境條件的限制。作者的心里話不能直說,往往借助比喻、象征、雙關等手法,把自己的意思用“曲筆”表達出來。如劉禹錫的《竹枝詞》:“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晴,暗指“情”,語意雙關,詩句隱含著一個女性對情郎的依戀而又恐其變心的復雜感情。
其二,由于寫作的要求,文貴曲。清代袁枚《隨園詩話》說,“凡做人貴直,而作詩文貴曲”,因而文章就有隱含意義。如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作者除了勾畫一幅秋景外,同時隱含著悲秋寂寞的孤旅之情。
其三,由于語言文字本身的多義性、社會生活的復雜性、作家攝取題材的多維性和語體風格的多樣性等帶來語言文字形式同思想內容之間常常存在差異,帶來語言的隱含意義。如晚唐詩人秦韜玉的《貧女吟》:
蓬門未識倚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夸針巧,不把雙眉斗華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首詩寫女的“貧”,抓住一個特定的“嫁”字構思。她自傷的是難托良媒,雖無綺羅之衣,但有巧制之裳;雖無高髻云鬟,但梳妝清秀;雖不涂脂畫眉,但女紅手巧。她人美、性儉、身勤、藝高,可是卻不能嫁出,只能為人作嫁衣。就字面而論,可以說詩人對貧女的同情,表現了人道主義胸懷。也可解為詩人的自比。古代詩人往往以香草美人自況,寄托著個人抑郁情懷。秦韜玉,長安人,唐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1年)賜進士及第,作過工部侍郎,一生并不得意,因而覺得有才難售,無路可進,只是為人辛苦為人忙。也可解為詩人為懷才不遇的士子鳴不平。那種飽有才學的有識之士,沉淪底層,有志難酬,無人賞識。
根據以上所述,讀者不難發現鑒賞詩詞不可或缺的條件是要馳騁想象。詩詞中語句含義的理解、情景的再現、作者寫作意旨的揣摩均要依賴于豐富的想象力。柯勒律治說:“想象是寫詩才能與鑒賞詩的才能這二者的根源。”(《文學傳記》)想象包括創造想象、再造想象等。鑒賞詩歌需要的是再造想象。再造想象是指根據語言的描述或圖樣、圖解、符號記錄等在頭腦中產生新形象的心理過程。葉圣陶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兩句詩為例,“要領會這兩句詩,得睜開眼睛來看,看到的只是十個文字呀。不錯,我該說得清楚一點:在想象中睜開眼睛來看這十個文字所構成的一幅圖畫。”四樣景物: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炊煙孤零零地筆直地上升,沒有一絲風,當然也沒有風聲。曠遠的沙漠,給人以荒涼靜寂的境界。在“長河”的背后,圓圓的一輪“落日”不聲不響地下沉,同樣傳達出曠遠荒涼的印象。只有“驅遣我們的想象”,學習才有收獲,否則是深入寶山空手而歸。(引自《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年版)
讀者的想象和詩人原來的想象,有時不謀而合,有時并不完全對頭,正如王夫之所言:“作者用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詩而自得。”(《姜齋詩話》)這就要求我們閱讀時既要積極想象、大膽想象,又要學會想象,按照一定的方向和軌道想象。
要進入詩詞的情境,必須遵循作者的思路。“作者思有路,遵路識斯真。”(葉圣陶《語文教學二十韻》)只有按照作者的思路,依路而進,登堂入室,才能見到詩詞的真境,體驗到作者的真情,弄清詩詞的真諦。
什么是詩詞的思路?思路,是作者作詩寫詞的思維軌跡,行文的先后次序,感情流淌的線索,事理發展的進程,語言連綴的脈絡。古人稱之為“意脈”。它由語言、結構、事理、情感四個因素組成。那么,我們在分析詩詞時就可從這四個方面入手。
詩詞的語言和結構上往往有著跳躍性,即句間可以省略一些內容。我們就要運用想象給予補充,使之成為完整的情節或意境。上文中已有相關例證,這里不妨再讀上兩首詩詞。
李清照詞《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
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
卻道‘海堂依舊’。
知否?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初讀這首詞會產生這樣一些疑問:1、詞人為什么那樣嗜酒,竟至一夜殘酒還未消盡?2、醒來之后,為什么不自己去園里看看,卻要問“卷簾人”?3、沒有去看海棠,為什么要否定別人的回答?這些均需讀者聯系寫詞的背景通過想象來補充。喝酒,是因為傷春。時屆暮春,忽來驟風疏雨,詞人耽心春老景殘,便以酒解愁。問人,是因為遲起,因為殘酒未消,懶于起身,又關心著“花落知多少”,便詢問卷簾人。問話,是因為關心海棠,從答問中可以得知,“試問”一詞的運用透露出詞人的擔心,否定卷簾人“海棠依舊”的回答,告之“應是綠肥紅瘦”,未見者比見者還真切,這是因為侍者對花事漫不經心,而詞人雖然“濃睡”,實際上還在關心著“夜來風雨”。通過想象,我們不僅見到了詞人慵起懶動的情態,而且可以窺見詞人悼紅惜春的心情。
同樣語言精練的古典詩詞濃縮了作者豐富的情感和理趣,因其抒情、說理受詩律、詞律限制,不便具體地抒寫,便有待于我們就其提供的內容展開想象,從而模擬出與原意相合的情境、意境。
杜甫的《后游》:
奪憶曾游處,
橋憐再渡時。
江山如有待,
范柳自無私。
野潤煙光薄,
沙暄日色遲。
客愁全為減,
舍此復何之?
其中的“江山如有待,花柳自無私”可理解為(美好的)江山好象在等待(我)(再度)登臨,(繁茂的)花柳自然沒有一點私心,(任人觀賞)。依據這詩句,我們就虛擬出這樣的形情一致的意境:江山有情,花柳無私,期待詩人重游。
通過語言文字的門檻,遵循作者的思路,進入詩詞的情境,是為了迅速理解情境,達到“識斯真”的目的。“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白居易《與元九書》)作者寫詩作詞總是有一定的目的,寫人,敘事,狀物,明理,都是為了表達出自己的心聲,給讀者一定的啟示。當然,由于各人的經歷、文化素養等不一樣,寫作的角度、方式、目的也就不一樣。例如,同是詠蟬,虞世南寫的是:“居高聲自遠,端不借秋風”,他身為高官,養尊處優,不需要外界幫忙;駱賓王獄中詠蟬:“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這是患難者的內心獨白;李商隱筆下的蟬是:“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他懷才不遇,牢騷滿腹,然而有誰聽呢?由此看來,鑒賞詩詞的想象不能僅滿足于從字面上豐富作者在字里行間所表達的意義,還需要讓想象爬上理性認識的高坡,以獲得某種頓悟。那樣,文章的妙處,寫作的甘苦,也就豁然領悟在心。
例如《詩經 風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彼兩髦,實維我儀。
之死夭靡它!
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側。
彼兩髦,實維我特。
之死矢靡慝!
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詩小序》寫道:《柏舟》共姜自誓也。衛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誓言弗許,故作是詩以絕之。
這是說《柏舟》系衛的共伯的妻子共姜寫的,表示了對早死的共伯的節義。細審全詩,根本找不到有關共伯、共姜的蛛絲馬跡,且與共伯的事跡毫無關聯。
《史記衛康叔世家》載:
頃侯立十二年卒,子厘侯立。……四十二年,厘侯卒,太子共伯余立為君。共伯弟和有寵于厘侯,多予之賂,和以賂賂士以襲攻共伯于墓上,共伯入厘侯羨,自殺。衛人因葬之厘侯旁,謚曰共伯;而立和為衛侯,是為武公。……五十五年卒。
由此可見兩點:一是共伯說不上早死。《國語》上說衛武公年九十九作《折》以自警,《史記》說他在位五十五年,那他即位時當在四十歲左右。共伯是武公之兄,那他自殺時也該四十多歲,稱不得早死。二是共伯已經“立為君”,并非世子,即使是世子,對其妻,也沒有“父母奪而嫁之”的道理。
就《 風柏舟》而論,詩人當是以未嫁女子的口吻在作詩,以此表現忠于愛情不滿母命的情操。“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她看到情人劃著柏木船,在那河心蕩槳。“ (頭發下垂的樣子。) 彼而髦,實維我儀”,她看到了小伙子美發垂披,英姿勃勃,實在是她心愛的配偶。于是,表明自己的堅貞決心:“之死矢靡它”,到死也沒有他心。如此堅定的愛情并沒有得到母親和上天的同情,這位女子“母也天只,不諒人只!”媽啊,老天啊,你們太不體諒人啦!(看來,她的母親要她另嫁他人。)這首詩先寫少女目中所見,后寫心中所想,少年的美好和母親的蠻橫形成尖銳矛盾,愛與怨都非常強烈,感人至深。
綜上所述,鑒賞詩詞主要要把握這樣幾個步驟:正確理解詞句意義,理清寫作思路,揣摩創作意圖,挖掘深刻內涵。平時多多練習,我們鑒賞詩詞的能力自然會有所提高。
不過,需要提醒的是:我們鑒賞古典詩詞時,并非帶著空白的頭腦去被動接受讀物的意義,而總是有一種前結構(包括已有的知識積累、文化素養、生活經驗等)作為基礎,使鑒賞自始至終都摻合著讀者的思想、感情、閱歷、文化素養等成分。常言道: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由于詩詞本身蘊藏著讀者多種鑒賞結果的可能性,因此一個讀者對詩詞的鑒賞往往是對詩詞作者寫作意旨的理解和自身創造性理解的結合。總之,鑒賞詩詞不能以追求作者本意為唯一目標,要把立足點放在培養學生的理解、鑒賞能力上,發揮他們學習的創造性,聯系生活實際,結合自身的前結構形成獨特的領悟。當然,鑒賞必須以詩詞客觀意義為基礎,反對主觀主義的隨意理解、憑空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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