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德別業》和《印度之行》意象的一致性論文
論文摘要:本文通過對愛·摩·福斯特兩部代表作品《霍華德別業》和《印度之行》中主要意象的分析揭示出這兩部小說意象體系的內在聯系。這兩部小說的意象在文本形式上具有互涉性,在內容上都包含了二元對立因素,充分體現出福斯特的二元對立哲學。盡管這些意象和其象征意義之間仍有不和諧之處,從這兩部小說意象體的相互關聯中仍然可以看出福斯特小說創作中現代主義傾向的特點。
論文關鍵詞:福斯特,霍華德別業,印度之行,意象,二元對立
E·M·福斯特(1879-1970)是公認的20世紀英國最重要的小說家和文學評論家之一。但我們卻很難將他歸類,他是英國文學從現實主義到現代主義轉變時期的一位作家。有評論家認為:“他在技巧上堂堂正正地恢復正宗。……他就是這樣,用他自己的音調、語氣,按英國的老傳統講述故事;這種傳統始自菲爾丁而終于――我們不妨可以說――梅瑞狄斯。”但現在的評論界傾向于把福斯特看作“現代象征主義者”。認為“就美學而言,在喬伊斯和沃爾夫所關注的東西和福斯特所關注的東西之間有著充實的親緣關系。”無論從內容還是形式上看,福斯特的小說都體現了某些現代主義特征:“他在小說中借助于節奏、意象、象征、神秘氣氛等來表達難以用文字捕捉的感情、氛圍和心緒。他使自描式的寫景帶上強烈的象征意義。他的作品表面上看來流暢易讀,但含義費解,難以捉摸。”這種現代主義傾向比較明顯地體現在了他最為成熟的兩部作品:《霍華德別業》(1910)和《印度之行》(1924)當中,我將從意象的角度入手來分析這兩部小說。龐德指出,意象不是一種圖象式的重現,而是一種在瞬間呈現的理智與感情的復雜經驗,是各種不同的觀念的聯合。可見,意象與思想密切相連,而這兩部小說體現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作為《霍華德別業》扉頁題言的“只有聯接”(onlyconnect)在《印度之行》得到了繼承和發展,作者不只是在尋求不同階層、現代與傳統、人與自然、個人與家庭之間的聯接,還要發掘出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甚至是理智與情感、人類與宇宙之間的聯接。
1、意象形式上的聯系
從《霍華德別業》到《印度之行》,我們可以理出一條意象發展并復雜化的線索。
首先看《霍華德別業》。利維斯在評價這部小說時說:“作者在這本小說中所取得的成功仰賴于他在陳述他的結論時成功地運用了象征、形象和由文字構成的活動與沖突。”我將這部小說中的意象進行歸納整理,大致分為四組:自然意象、非自然意象、人物意象、抽象意象。自然意象包括霍華德別業、榆樹、干草等,霍華德別業雖然是一所老屋,但是因為它與周圍自然環境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并且象征了人與自然的聯接,因此我將它歸為自然意象;非自然意象有汽車、枯草熱、書籍、寶劍等;人物意象有威爾考克斯夫人、海倫和巴斯特的孩子等;抽象意象可以歸結為類似的短語如由“電報和憤怒”組成的生活、人內心深處的“惶恐與空虛”、我們腳下的“無底深淵”等。
這些意象在《印度之行》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具有一定的意義上的文本互涉性。比如《霍華德別業》的中心意象是霍華德別業那所房子和旁邊一直守護它的榆樹,象征著與商業文明和工業化相對的一種寧靜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以及英國的傳統精神遺產――對家和根的追尋。這一意象在《印度之行》中擴展為代表整個宇宙的印度以及作為印度和宇宙象征的馬拉巴山及其巖洞,表示與英國和西方理想主義相對立的神秘而混亂的宇宙性力量。海倫在《貝多芬第五交響曲》中聽到的在事物深處的“惶恐與空虛”在《印度之行》中則具象化為馬拉巴山洞中虛化一切意義的回聲。在《霍華德別業》中象征著與大自然相聯系與融合的干草在印度之行中變成了象征永恒印度叢林的黃蜂的意象。在《霍華德別業》結尾處代表三個階級的聯合以及作為英國傳統文化繼承者的那個新生的嬰兒發展為《印度之行》中重生的愛神“黑天”,可見,在兩部小說中,福斯特都把聯結和融合的希望放在新的生命的誕生上。
2、意象內涵上的一致性
福斯特總是以一種二元的形式組織自己的素材,這種形式因在象征意義上具有一致性的人物、背景和事件之間的相似而獲得了加強,但很少有人注意的是福斯特小說中的意象也包含了這種二元的形式。特別是在《霍華德別業》和《印度之行》這兩部小說中的意象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包含著對立的因素,表現出作者悲觀與樂觀相結合的二元性哲學。大多數評論家都認為:“《霍華德別業》似乎比《印度之行》更為樂觀,也許還更充滿柔情。……另一方面,《印度之行》顯然標志著作者更為成熟、更為現實、也更為悲觀的態度。……如果說書中有什么希望存在的話,那也只是對未來的一線渺茫的希望,而且只是暗示,絕無明言。”但是,仔細分析這兩部小說中意象的內涵,我們會得出不同的結論。
首先,《霍華德別業》中即使象征希望的意象卻包含了很多悲觀的因素。霍華德別業是小說的中心意象,如同《印度之行》的第一章,小說通過海倫·施萊格爾寫給姐姐瑪格麗特的兩封信引入了這部小說主要的人物、意象以及主題。在信的第一段,海倫就介紹了那所“古老而精巧的紅磚房子”以及守護著它的挺立在花園和草地邊界上的那棵巨大的老榆樹。瑪格麗特在參觀霍華德別業時體會到:“正是在這些英國農場中,而不是在其他地方,一個人才可能堅實地看待生活、窺見生活的全部,同時看到生活的短暫無常和永恒的`青春,聯接――不帶痛苦的聯接,直到所有的人都變成了兄弟。”在這里,福斯特提出了一種聯接的方式――鄉村生活,并認為那是各種價值的源泉。只有當瑪格麗特的視野從現代生活、城市上面轉移到這所小莊園,只有返回過去,她才能把握生活的全部。走進霍華德別業時,她重新“被空間感所抓住,這是所有塵世生活的基礎,她試圖從霍華德別業來認識整個英國”。可見,霍華德別業既是一所真正的房子,同時也是古老英國的象征,并作為一種古風的遺存而被作者賦予了一種理想和象征的愿望。但在小說中,作為英國的象征的霍華德別業卻被英國本身的發展所威脅,在它身上,體現了作者悲觀和樂觀的共同理想。這并不自相矛盾,作者所期望的和現實本來的發展本就不相同。從書名來看,HowardsEnd本身就是一個雙關語:“最后,《霍華德別業》的標題就變成了一個關于死亡和破壞的雙關語,一個始終在小說中回蕩的雙關語。”小說以施萊格爾姐妹與亨利和諧地生活在霍華德別業的畫面結束,并且這所房子將由巴斯特和海倫的孩子――三個階層聯合的結晶所繼承,但是作者卻將這樣一所代表希望和聯接的房子命名為“HowardsEnd”,直譯為“霍華德結束了”。這是否意味著由霍華德一家所繼承的英國的過去和傳統精神終將被以威爾考克斯一家所代表的商業文明和汽車文化所取代,寧靜、優雅、象征著與自然聯接的霍華德別業終將被“倫敦的紅色鐵銹”所吞沒。結尾的樂觀和書名的悲觀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這部小說蘊含了一種悲觀的情緒,正如史瓦西所說:“《霍華德別業》確實和《虹》一樣,由光明和黑暗兩種力量的二元性所構成:施萊格爾一家和威爾考克斯一家,習俗與金錢,愛情與真理,事物的本來面目和它們所應該呈現出來的,個人生活與商業、工業王國,想象與理智,表面生活與內在生活。”
除了意象本身體系的二元性以外,意象之間的關系包含了對立的因素,比如干草和枯草熱這一組意象。小說以威爾考克斯手捧干草漫步于草坪上開場,又以嬰兒玩耍干草,海倫驚呼:“好大的草坪!我們一直看到最后收場,真還從沒見過打下這么多的草!”(結束,提醒我們這個故事是在一種永恒的自然模式下展開的,但是伴隨著干草這一意象的是威爾考克斯一家人(除去露絲)所患的嚴重的枯草熱(hayfever),這一病癥始終阻礙了他們與自然的接近,象征著他們對自然的過敏反應。即使最后被瑪格麗特軟化的亨利依然只能呆在屋里,使她的勝利中有種“怪誕”的意味,象征著大自然與亨利所代表的商業文明是不可能完全融合在一起的。
這種二元對立性在《印度之行》的意象體系中同樣很明顯。評論家認為這部小說比《霍華德別業》更悲觀,但很多意象的內涵兼有希望的因子。首先來看題目:APassagetoIndia,這個書名取自惠特曼1871年所作的一首哲理性抒情長詩《向著印度行進》,這首詩本身充滿了樂觀和激昂的調子:“向著印度行進!看哪,靈魂,你不是一開始就看清了上帝的旨意所在嗎?大地將被跨越,為網狀物所連接,各個民族,近鄰將通婚,海洋能夠逾越,遙遠的將成為靠近,不同國土將結合在一起。”印度在詩中,是靈魂前進的目標,是上帝“愛”的所在,是人類靈魂對于時間、空間和死亡的勝利。惠特曼認為印度是人類宗教、文化的發源地,是靈性和生存的最終意義的一個象征:“對于人類說來,這是他思想的歸航,回到理智的最早期樂園,回到智慧的新生,回到單純的直觀,又一次回到美好的創世時期。”⑽這些內涵和象征都融入了福斯特關于印度的意象中,印度不僅僅是混亂、非理性的象征,還是一種與宇宙、自然和諧的原初生命力的象征。雖然阿齊茲和菲爾丁在“現在”“這兒”不能成為朋友,但是在磅礴的印度雨季和混亂而熱鬧的慶典中卻體現出鏟除聯接障礙的蓬勃的生命力。最終,阿齊茲做出了結論,他對菲爾丁說,當印度和英國真正平等時,“我和你一定會成為朋友”,即使要為此花上“五千五百年”的時間,正如惠特曼要在詩中表達的:“英雄們的神圣努力,以及他們所實踐的觀點,最后必然奏效,即使長期推遲也定要完成的。”可見,和《霍華德別業》相反的是,《印度之行》的書名蘊含了人類聯接的無限希望,因為無論如何,始終是有一條道路(passage)通向印度的。
此外,作為印度混亂和無理性象征的馬拉巴山的皮膚卻“比任何動物身上的毛皮都美麗,比無風的水面還平滑,甚至比情人更富有肉感美”。同時,山上的巖洞具有“圓形的洞室”,墻壁被磨得很光滑,使山洞內部具有一種“協調和完美”。圓形或拱形是小說中很多意象所共有的特征:天空是圓拱形的;清真寺的建筑外貌是圓拱形的,而且里面有很多連拱廊。天空和清真寺的意象在小說中都象征著一種秩序和溝通的力量,這兩個意象都呈現出圓形的特征。約翰·馬丁闡述道:“弓形和圓形物體代表了印度人關于秩序的觀念。……弓形和圓形物體是模仿天空的凹形而創造出來的,它們大大加強了人類關于世界是有序的觀念。”不僅如此,“圓”的形象還是印度文化的精髓,“圓”象征著創造、生成和毀滅的循環,是梵、毗濕奴、濕婆的三位一體,這說明“圓”本身就是一個包含對立因素的象征。因此,如同印度所具有的內涵一樣,奇特的馬拉巴山有美麗和諧的外表,而黑暗而神秘的山洞卻有象征秩序的“圓形洞室”。所以,山洞中產生的回聲一方面使阿德拉產生幻覺而控告阿齊茲,另一方面卻使她認清了自己的內心以及與朗尼的愛情,并使她完全清醒過來。福斯特的二元哲學在這些意象中貫穿得較為徹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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